最近，马歧直播时说到刘宝瑞。马歧原来叫马增祥，他姐姐马增芬、马增蕙都是曲艺大家。马歧说，过去不认识他的人，见面多半都会问，马增芬、马增蕙是你什么人？他不想借姐姐的蔓儿，就改名叫马歧。他说，他倒要看看自己红得了红不了，干了几十年也没红。不过，现在他红了，成网红了。
第二排左四为刘宝瑞
刘宝瑞究竟是怎么死的，马歧没敢说，其实他未必知情。别说他了，就是刘宝瑞的家人也都是听别人说的。用刘宝瑞徒弟邢文昭的话说：“师娘、师妹、师兄弟都没在场，等知道了，人已经埋了。”
01
前几年，刘宝瑞的女儿刘娅娅曾做客北京电视台科教频道。虽然事隔五十多年，但她依然记得她父亲离家时的情景。她说：“年9月26号，还是27号，那天走的时候，我也要送他。我父亲愿意人接，不愿意人送。我父亲体质不是特别好，我母亲帮着拿着行李，送到广电部的西门。”
广电部是后来的名字，当时叫广播事业局。刘宝瑞所在的广播说唱团隶属于广播事业局，局里把一些所谓有问题的人送到北京郊区接受劳动改造。刘宝瑞他们去的是路村，位于房山区琉璃河镇，距广播事业局所在地复兴门大约六十公里。让刘娅娅没想到的是这一别就是诀别。
左起：侯宝林、刘娅娅、郭启儒、刘宝瑞
刘娅娅接着说：“10月6号正好是八月十五，有人来敲门，就告诉（我和我母亲），刘宝瑞已经死了，不知道是自杀还是什么，没法带你们去。”这里萧陶多说一句。之所以怀疑是自杀，是因为在这之前刘宝瑞跳过西便门的护城河，得亏水浅，才幸免遇难。
邵燕祥当时是央广记者兼编辑，他比刘宝瑞早到路村。据他回忆，“早饭场上仍然鸦雀无声。但从别的班的嘁嘁喳喳里，模糊地听说刘宝瑞死了，并且说是吃安眠药自杀的”。
邵燕祥后来成为诗人、散文家
不过，自杀很快就被排除了。法医对尸体做了解剖，没有从胃里发现残余的药物。除了自杀外，就是他杀和病死。刘宝瑞死在集体宿舍里，他们睡的是通铺，他杀也被排除了。刘娅娅说：“快天亮的时候说他（指刘宝瑞——萧陶注，下同）没声了，就说可能是睡着了，第二天一起来（实为同一天），再扒拉他，这人就没了。”显然，刘宝瑞是病死的，那他得的是什么病？
02
邵燕祥目睹了法医解剖尸体的全过程。在《路村，刘宝瑞之死》一文中，他写道：“我记得我们看到一个瓶里装着一个脏器，那是刘宝瑞的胃，法医指出这个胃上有个穿孔，刘宝瑞系因胃穿孔致死。”
胃穿孔通常发生在胃溃疡患者身上，因暴饮暴食所致。就路村当时的饮食条件看，暴饮不可能，也不被允许，那暴食呢？
薛宝琨后来在南开大学任教
曲艺理论家薛宝琨原为广播说唱团创作员，他听白凤鸣说过这么一件事。白凤鸣担任过广播说唱团团长，当时也在路村。薛宝琨把白凤鸣对他说的话写在回忆文章里。他写道：
“大概是国庆或中秋前夕（我记不清了）改善伙食：红烧肉就窝头，刘（指刘宝瑞）饕餮了一份，而白（指白凤鸣）的一份只吃了几口，因身体不适也转送于刘。于是夜里就有了胃穿孔的悲剧发生。”
多吃了一份红烧肉就是暴食，就能引发胃穿孔，听起来着实让人觉得不可思议。邵燕祥说，法医说了，“胃里没有食物”。刘娅娅也说：“头一天他（指刘宝瑞）就不能吃了，就把给他的那个饭，就悄悄地给倒了。”
至于刘宝瑞不能吃东西的原因，刘娅娅解释说：“那时候（胃里）就有点出血什么的。”究竟是胃出血，还是胃穿孔，暂且不议，先说薛宝琨的文章。以白凤鸣的身份，他完全没必要说谎，合理的解释应该是薛宝琨写错了，吃红烧肉跟刘宝瑞的死没有因果关系，因为吃红烧肉并不是在中秋节的前一天。
再说胃出血。胃出血跟胃穿孔不是同一种病，症状也不一样，胃出血的症状是呕血和便血，而胃穿孔的症状是腹痛、发热，甚至休克。也就是说胃出血不会致命，但胃穿孔会。除了胃穿孔外，还有人说是阑尾炎穿孔。胃穿孔也好，阑尾炎穿孔也罢，从发病到死亡都有一个过程，不会猝死。这期间，只要病患求救，身边的人积极组织救治，死亡并不是不可避免的，可为何悲剧就发生了呢？
03
邵燕祥的文章见报后，一个叫徐衡的人主动站了出来。当年央广播音组组长叫徐恒，徐衡是不是徐恒，萧陶不得而知，知道是徐衡说自己当时也在路村，跟刘宝瑞住在同一个宿舍里。徐衡没说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，说的是白天的事。
刘宝瑞唯一一次“触电”，就一句台词
徐衡说：“这天，那个管我们黑帮队的郭某忽然发现，就数刘宝瑞剥的棒子少。于是，大声斥责之后，他就喊刘宝瑞起来，又找来个大粪箕子，装满玉米，直到起了尖，让刘宝瑞背上，围着四五百人的大圈跑。”
原来刘宝瑞受到了体罚。至于是不是发生在中秋节的前一天，徐衡没说，但他证实了邵燕祥说的一件事。邵燕祥说：
“有一天，从田间回来，一进村就解散，正往我住的院子走，又过来一支下工的队伍。走在最后的是刘宝瑞，脸色灰白，指着前胸对我说：‘心口疼，实在干不动了，你给我说说。’他用期待的近似乞求的眼光看着我，没等我回话，就赶队去了。”
刘宝瑞向邵燕祥求助的这一幕恰好被徐衡看到了。徐衡跟刘宝瑞在一个队，同进同出，一起劳动。邵燕祥跟刘宝瑞不在一个队，可刘宝瑞却向邵燕祥求助。至于原因，邵燕祥分析说：“一是实在忍不住了，二是信任我，从年相识，有一阵成天一起整理老相声，至今也八九年了；在年这一届专*队，我当队长，劳动，生活，明里暗里有些照应，都是心照不宣的。”
04
当然晚上，邵燕祥去找跟刘宝瑞同队的王决。王决当时在央广负责曲艺曲目整理，跟刘宝瑞接触比较多。可商量过后，他俩都没去找领导为刘宝瑞求情。也就是说，刘宝瑞信任邵燕祥，可邵燕祥却辜负了刘宝瑞。当然，在那个特殊时期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明哲保身也是人之常情。再说，邵燕祥一定不会料到后果会是如此的严重。
去路村，先到琉璃河
从邵燕祥的描述来看，刘宝瑞得的应该是心脏病。胃穿孔不会猝死，但心脏病会。危难时刻，向他人求救是人的本能。刘宝瑞有没有向室友求救，邵燕祥不可能知道，徐衡可能知道，可能不知道。
据邵燕祥说，当天夜里睡在刘宝瑞旁边的是张纪明。张纪明后来担任过国际广播电台副台长。邵燕祥想去找张纪明问个究竟，可那时张纪明已是年近九旬的老人，他不忍心打搅，就没去。当然，即便去了也未必就能问个子丑寅卯来，老人家完全可以说，我记不得了。
退一步说，即便刘宝瑞求救过，也不能一味地指责室友见死不救，毕竟发生在特殊时期，大家的身份都一样，都是被改造的对象，己所不欲，勿施于人。但反过来说，刘宝瑞没能熬到天亮，很可能就死于心脏病。
05
心脏病犯病一般都有诱因。退一步说，即便前一天没有发生徐衡所说的体罚，批斗肯定是逃不掉的。据刘娅娅说：“头一天他就不能吃了，就把给他的那个饭，就悄悄地给倒了，反正让人给发现了，就批斗他。”
视频截图，萧陶合成
这种批斗往往带有羞辱性，可刘宝瑞偏偏是个个性强、脾气大的人。天津相声名家李伯祥是刘宝瑞的干儿子。他曾回忆说：“我那年虚岁才九岁。有一次我（背词）背了三次还忘，宝瑞先生就发脾气了，他抬腿就给我一脚，‘又忘了你，你这孩子太不争气了！’‘当’这一脚把我就踹到门那边去了。”那时，刘宝瑞也就是三十一二岁。
另据知情人说，进入特殊时期后，有一次刘宝瑞在单位倒热水，听到激进分子血口喷人，羞辱他，他抄起暖水瓶砸了过去，好在没砸到对方。
这回刘宝瑞受到的羞辱一定是无以复加的。对于心脏病患者来说，这无疑是致命一击。当然，究竟是不是死于心脏病，也只是推断，并无定论。但不管是死于心脏病，还是死于胃穿孔，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，那就是刘宝瑞是遭迫害致死的。
06
刘宝瑞去世后，邵燕祥、王决、张品兴等人被叫去掩埋尸体。房山山多，可路村却是一片低洼之地。邵燕祥在文中写道：“走过一片泥泞，到了生产队一块地边，原就低洼没种什么的地方，叫我们四个人赶在午饭前挖出一个坑来。”
那天一早就开始下雨，雨越下越大，他们几个人干干停停，直到下午才挖出一块墓穴。下午四点多，广播局保卫处的老处长陪着法医来到现场。做完解剖后，专*队的头头就让他们几个掩埋尸体。
邵燕祥在文中写道：“劈里啪啦往他身上盖土，我内心总以为刘宝瑞会有知觉，土撂在他身上圪圪楞楞，不说打疼也会极不自在，但理智告诉我他不会感到什么了，现在这一切所要折磨的是我们。”
邵燕祥感到自责，觉得对不起刘宝瑞。不过，邵燕祥后来的表现又让人对他多了几分尊敬，因为他说出了他所了解到的事实真相。虽然刘宝瑞的死因至今依然成谜，但邵燕祥的文章让我们离真相更进了一步。不过，随着当事人的纷纷离世，真相彻底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不是离我们越来越近，反倒越来越远了。
07
刘宝瑞获得平反后，刘宝瑞的家人和徒弟曾去路村寻找刘宝瑞的遗骨。邢文昭也去了。后来他回忆说：“到那儿挖，没挖出来，不知道是记错了（地方），还是怎么回事，到现在也是个迷。”
写到这里，萧陶想起那两句话：“青山处处埋忠骨，何须马革裹尸还”。话虽这么说，可对于刘宝瑞的家人来说，这未免有些残酷。
此图由萧陶合成
在母亲赵月华去世后，刘娅娅和丈夫侯燕文将父母合葬于北京黎各庄村的朝阳陵园，但父亲的墓只是衣冠冢。立碑人，除了刘娅娅和侯燕文外，还有“狗狗”。他就是刘宝瑞外孙侯冠男。
知名女歌手韩红一直说自己是刘宝瑞的外孙女。韩红的父亲韩德江是刘宝瑞的徒弟。韩红跟刘宝瑞没有血缘关系，但侯冠男有。不过，侯冠男并没见过自己的外公。他出生时，刘宝瑞已经去世快14年了。
左一为侯冠男
年，马季破例收侯冠男为关门弟子。那一年，侯冠男才16岁。第二年，侯冠男考入北方曲校诵说专业，开始系统地学习相声。毕业后，侯冠男进入空*文工团。年，侯冠男调进他外公生前的工作单位广播说唱团。
无论是拜师，还是进说唱团，侯冠男都沾了外公的光。这说明广播说唱团没有忘记刘宝瑞，广大观众和听众就更不可能忘记刘宝瑞。刘宝瑞被誉为“单口相声大王”，不能说前无古人，至少可以说后无来者。一说单口相声，就自然而然地想到刘宝瑞；一说到刘宝瑞，就自然而然地想到《珍珠翡翠白玉汤》《连升三级》《君臣斗》《山东斗法》。
虽然死得凄惨，且尸骨下落不明，但刘宝瑞永远活在热爱他的观众和听众的心里！
（萧陶原创。图片来源于网络，注明的除外。严禁转载，盗用者必受追究！）
